2016年7月2日 星期六

鄭立 - 公屋階層後代

201672 

【明報文章】在我10年前當教師時,教一家band 3學校。我教的班,大部分是新移民的後代。我很喜歡跟學生閒談,從中了解到他們的想法。
我接觸過的學生家長,往往是中港婚姻而來,通常來到香港後就離婚,變成公屋階層,做一份技術不高的服務業維生,甚至要兼職。相比起在中國的生活環境,其實是惡化的,不論是居所的狹窄程度、工作的時數、難以建立的社會關係,使他們來到香港都過得不好,不斷試圖自殺的家長也很常見。
作為老師,我是會勸學生讀書;但是,給的回應,卻是非常的現實。學生問我,為什麼要考好試、為什麼要讀大學。不要以為中學生就是愚蠢,學生其實心水很清。他質疑,各老師常常說讀好書可以改善生活,他看新聞、看報紙,早知道就算讀完大學出來,薪金也不怎麼樣。香港的產業萎縮狹窄,工作的選擇愈來愈少,很多事業根本無從發展。
他能預見到這個營營役役的未來,他再努力讀書,也很有可能做一份自己既不喜歡、收入也不怎麼樣,而且不受人尊重的工作。這些話,是一些中學生、一些新移民的第二代告訴我的。慶幸有網絡,在我不當教師的時候,還是能接觸他們,而知道他們想法的變化。
教育沒有令他們脫離基層
慢慢長大成人,事實就愈變得現實。他們希望能夠得到尊嚴、私隱,他們不希望自己30歲時,還要跟母親在狹窄的地方住在一起。他們之前沒有住屋問題,是因為他們是新移民家庭,但長大後,需要走出自己家時,卻走不出去。
這些新移民的第二代,在香港的租金與資產價格連年急升下,他們租不起外面的物業,更遑論供樓:他們的收入不足以令他們有儲蓄,自然拿不出首期。在租金拉開了跟薪金的距離後,教育已證實不能改變他們的經濟環境。
以前這不是問題,因為他們剛移民來時是小孩,小孩跟母親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。但終有一天,他們成為成人後,本地成人難以進入公屋的制度性問題,就隨着他們的成長而引爆。他會發覺,這些事情,早在20年前他們從大陸剛剛移民過來時,已經注定了。
我們假定他們只要努力讀書,就能夠有足夠收入,去讓他們買私人樓,這也是個錯誤。教育並沒有令他們脫離基層,因為沉醉於資產金融的香港,並沒有發展出能容得下他們發揮的產業。沒有產業,他們的天賦與知識,以及大專學歷,並不會變成足以讓他們支撐私人市場的收入,更不要說他們相當部分的收入,需要用來扶助他慢慢失去經濟能力的家人的生活。
最終,他們還是只有住公屋的經濟能力。他們需要成家,卻難以得到新的公屋去成家。眼下所見,過得最好的那些,就是加入了政府的那些,例如當上了紀律部隊。可是這又引致另一些問題。當收入穩定而且比起同輩多了一截後,不少就慢慢的失去了同理心,和過去的同學疏遠,甚至心裏覺得自己是成功人士,有點看不起那些過去的朋輩。
而這幾年風起雲湧爆發出來的社會衝突,更令這些過去曾是好同學的人關係撕裂,只因為大家生活的處境,已經相去甚遠。這種情况,在香港愈來愈明顯,而前老師的我,是一直看着這個形勢是怎樣形成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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