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5月3日 星期六

李怡 - 左派文壇一代宗師的逝去

蘋論   香港蘋果日報   2014年5月3日

羅孚先生的去世,象徵着一個時代的終結。是甚麼時代呢?是一個左翼文化人追求自由、民主、平等的時代,這個時代從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始,其後左翼作家聯盟成立,左翼文人逐漸追隨中國共產黨爭取民族戰爭的勝利,爭取中國的自由、民主的實現,直到建立中共政權,中共由革命者變成統治者,漸漸被權力腐化,終於走向自己原先追求的目標的反面。一些有成就的左翼作家,在中共的統治下或變成依附政權的歌德派,或失去寫作鋒芒而變得寂寂無聲。而羅孚,作為居香港的作家,共產黨內的文化人,獨享半自由的寫作空間,在依附共產黨權力與自由寫作的邊緣遊走,在以共產黨人身份向香港中間派和右派文化人統戰之中,尋找自己的位置和樹立自己的寫作風格,是一個相當傑出的人物。他自1982年在中共權力鬥爭中被誣衊為間諜後,漸漸擺脫對中共的依附而成為一個對中共帶批判意識的自由作家。九十三年的漫長一生,見證中國大半個世紀的變遷,隨着中共的異化而思考,而寫作,是我們值得追憶的人物。

羅孚是抗戰期間加入《大公報》的,那時的《大公報》網羅一批左派文化人,監察政府,針砭時弊,是極具影響力的報紙。《大公報》的編輯、記者、寫作人,大都是有品有為有才的文化人。羅孚年輕時進入《大公報》,以他的銳筆被稱作神童。要問他或他們的理想,從一本叫《歷史的先聲──中國共產黨曾經的承諾》的書就可以看到。此書摘選了1941年至1946年期間在國民政府統治下,中國共產黨在報紙、雜誌、書刊上所發表的要求自由民主憲政的談話、文章和評論。該書於1999年在大陸出版後被查禁,2013年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再版。書中收集的文章,論點包括民主、思想和言論自由的重要性、呼籲普選、提倡私人財產不可侵犯、反對一黨獨裁等。羅孚和他的《大公報》夥伴們,正是在這些民主自由的思想熏陶下,從事新聞工作並跟着中國共產黨走的。

《大公報》在中共建政前南遷香港,成為中共在香港的言論基地。羅孚也在那時候南來,並在香港開展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業。他大概是那時候加入共產黨的。長期以來,他擔任《大公報》副總編輯,創辦《新晚報》並擔任總編輯。另外,他又擔任《文匯報》「文藝週刊」主編。筆者當年就是在「文藝週刊」投稿、被羅孚先生取用而晉身左翼文壇的。他既是筆者的恩師也是筆者進入文藝界的帶路人。「文藝週刊」雖然可能有統戰香港文藝界的宗旨,但羅孚以文章質素而不是以作家名氣取用稿件的原則,則是筆者終生從事編輯工作的圭臬。

羅孚既是中共黨員,因此頗受中共信任,這使他能與右派名人接觸而不會被中共黨組織質疑。但在與右派接觸中,他的思想也受到衝擊和影響,其中最重要的人物是儒學大師徐復觀先生。徐先生晚年的文章中常提到的L先生就是羅孚。徐先生生前曾對筆者表示,他非常欣賞羅孚的人品、學問、文章,並說如果共產黨人都像羅孚那樣,中國就有救了。前港澳辦主任廖承志過港時,羅孚曾帶他與徐復觀見過面,也邀請過徐老訪問大陸,但徐老因重病未能成行就過世了。

羅孚被誣陷為間諜,被判徒刑十年,但他其實沒有真正坐過一天監牢,所有刑期都是在北京以「監視居住」的方式執行的。很可能中共一方面在權爭中必須判他刑期,另方面也明知他無罪而予以寬待。六四時,羅孚仍在北京。後來他刑滿回港,跟筆者借一些六四時期的新聞錄影帶來看。看後他很有感觸,他當時應該是非黨員了,他的感受不是自己的澈悟,而是中共對自己早年標舉的民主自由的背叛。羅孚沒有變,正如筆者也沒有變一樣,是中共變了。

羅孚文質彬彬,待人溫和友善,他在香港和大陸的文化界交遊廣闊,許多名人都是他好友。他是香港左派文壇的一代宗師。他代表有理想的文化人對中共所有宣傳徹底質疑,對中共的幻想全然破滅。中共的專權統治,把大陸所有具獨立思想的文化人滅聲,也在香港把所有左派旗下的有自由思想的文化人掃地出門。

作為過去是羅孚的追隨者和先後的理想幻滅者,曾經是左派新聞文化界的朋友們,讓我們懷念他和哀悼他的離去。(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mrleeyee) 

1 則留言:

  1. Late Law San has had turned back from death end quickly then; therefore, he can always be remembered as a friend of those who have been fighting for democracy and freedom in faking china, unlike those perpetrators, e.g., who were and still are faking being responsible for the 4 June 89 tiananmen massacre, man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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