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7月1日 星期日

阿離 - (民生篇) 愛,作為抗爭之法

明報  201271

三號風球下,碎雨颳面,一群中學生聚集深水埗街頭,稍後到天橋底向無家者送飯。不為OLE(其他學習經歷)、也非受社區祖織主導,十多個年齡各異的中學生,學期完了,就想到要探訪無家者,經社工小慧與有關人士穿針引線,約定今晚出行,完全自發。

記者問中五男生徐仔,三號風球不怕嗎?「怕咩呀?」年紀輕輕,爽直豪邁。

良心遍地開

「窮人飯堂」北河燒臘飯店,依然堅持賣它的低價飯。10元單拼燒味、16元盅飯、22元三A飯。面對成本的無情茘升,老闆明哥說,守得住,不加價,要對得起社會人士,「最困難時,社會人士支持我們。」年前「窮人飯堂」的新聞曝光後,不少主動向他捐款,移民澳洲的馬太每月贊助2000元買飯盒,也有青年把生日禮物6000元捐出買飯票。

良心店舖近年來在社會紛紛出現:一元麵包茶餐廳、免費為清貧學童配鏡的眼鏡店等。不是人變好了,是日子難過了。幫忙的,是「社會人士」,而非為人民服務的父母官。十五年來,經濟發展的財富從未滴漏到基層、居屋遲遲不建、六大產業假大空、扶貧關愛救不了水深火熱。面對四十年新高的堅尼系數,市民也是得到一個「計算方法」的狡辯。「曾蔭權不合格,他每個步驟都是想著自己的後路。」明哥批評。

愛,無堅不摧,攻無不克

「新政府對低下層好一點,找到實際做事的人,但都要做落才知。」明哥寄望梁振英組成的扶貧委員會能做實事,「多點扶持低下層,不要只偏向大商家。生意人要抽一部分錢去幫助弱勢社群。我們生活穩定,就滿足了。」說畢,他趕忘進廚房準備四十個飯盒,門外一個男人匆忙步至,狼狽地大口吞咬飯菜,點好物資,出發。

這是社會人士Benson。沒機構、沒背景、沒系統,他在一年多前組織了一個沒組織性的、靠facebook口耳相傳的平等分享行動,為深水埗無家者每月送一次飯盒、乾糧,「我們不是施捨、不是慈善、在這些無家者、被標籤歧視的人身上,我們學習怎樣去做一個香港人」。貨物,規定參與者要分開在小店買,「同一件貨,我們向那些保衛自己家園的小店買,還是那些欺壓小店的連鎖店買?你想想就會知道」。資本主義教導我們的王道是平、靚、快;他要人們貴、「娘」、慢。

他叫自己做逆勢社群——不認同主流價值,倒行逆施,「我們以愛心和關懷作為抗爭方式,這種抗爭方式政府控制不了、阻止不了。我們做的事是沒界限,政府不能叫警察拉我們、用鐵馬封我們、搵胡椒噴我們」。

餚饌既盡,青年與無家者各自傾談,再走到Benson前分享,女生說,有無家者身體多天不適,能否幫幫他?「我們做的有限,做得幾多得幾多。你瞓身也解決不了這些問題。但我想你們知道,社會是屬於你們。」他說,也許已答了無數次。

貧富懸殊:政府政策是罪魁禍首

社會是誰的?誰能述說社會?曾蔭權剛上載的《離任在職,百感交集》短片,對貧窮問題只有一句:「全球化帶來貧富懸殊的問題,始終沒辦法解決,積累了社會怨氣」,把貧富懸殊賴到全球化頭上,不少學者也已指出,十五年的貧窮與分化問題,罪魁禍首是政府政策。民生與政治密不可分,然而卻不是人人也能理出當中的勾連。勞苦階層營營役役,一天做十多小時,睡眠時間也欠奉,遑言論政:「窮人因為害怕社會不穩令他們的生活更差,因此被欺壓都不敢出聲;中產生活安定,但若把資源分給窮人,就覺得自己福利全無。政府就是以中國人的心態去管治中國人,令階級分化嚴重。」最好個個忙碌得瞎了眼,無知覺,政治冷感,「政府樂見這個現像,對基層就用愚民,對中產就把他們變成共犯」。

Benson就是中產,「社會愈瘋狂,貧富愈嚴重,我的利益愈大。但生活不是這樣的,生活和生存是兩回事。香港人在生存,不是生活。生活不只為錢為工作,不只為自己的利益。」與無家者為友,是因為他們能幫助港人,了解貧富懸殊的嚴重,「當你開了眼,以後看世界會完全不同」。

未上任,先甩轆

梁振英未上場,便大打基層牌,有論者預言,若梁君能安撫基層中產,改善民生問題,便能收賣民心,五年後向香港的民主自由開刀,「我覺得他解決不到,他不能一刀切搞好民生,現在看他如此甩轆,我覺得他好渣」。僭建不認、西九被遺憾、帶著殘班上任,好不威風;未坐正,說好的港人港地已朧縮,是否落實增加生果金也是後話;萬眾期待的扶貧委員會,七一上場,委員之一鄭家純接受訪問時稱,「不知道」貧窮者定義是否指綜援戶,並說會考慮在不需要額外「拎錢」的情下,在手下的公共事業如新巴,提供點點優惠。

不用拎錢的扶貧,令人失笑。台灣的順發電腦股份有限公司,年前轉型為公益企業,在保證消費者以相同低價消費同等商品時,捐出獲利的20%,予弱勢兒童的課後輔導與生活照顧服務。三年下來,捐出超過一億台幣。優惠,像皇恩浩蕩。

誰是香港人?

「香港人就是互相關心的人。」Benson說。他記得小時候,人與人,好親近。煲糖水、湊仔女,義不容辭,然而香港在二世祖政府手下,政策、道德,也淪落了。「我是畀八九十後的後生仔叫醒了。他們不是為自己,是為下一代。他們是香港的唯一希望。」話雖如此,「我不敢有小朋友,社會太敗壞了。我看不到有什麼希望,只是希望淪落得慢一點。」

他對眼前的少年笑說自己是傻佬,向他們展示友人捐贈給他轉交無家者的餅卡和購物券,告訴他們做這些事不難,可以走到社區,自己做。社工小慧說,少年都是第一次來,這次是要讓他們認識多點,「選取自己的價值觀,不是用一個政治取向來出發,而是一個人基本的素質」。能連結基層中產、各式被強權分化的人的,是愛;面對狼君,抗爭的方法是,用愛把四分正裂的社會重新黏好。

狂風暴颳的晚上,在一雙雙清澄的眼睛裏,有著香港人最原初的輪廓。

文 阿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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