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4月11日 星期三

古德明 - 你好!

am730 中華正聲專欄 2012年04月11日

現代漢語有一句很有趣的話:「你好!」這兩個字幾乎已經成為書信、對話的固定開場白。打開信件,首先入目的總是:「X先生:你好!」聽電臺公眾意見節目,節目主持人接電話的第一句也總是「陳先生你好」、「張小姐你好」等等。從前,我們稱呼人家,名字或置於稱謂之後,例如「梁啟超先生」可稱為「梁先生啟超」。但梁啟超只有一個,陳你好,張你好今天卻全港全國都是。

中國人見面或書信往來,當然會互相問候。例如《三國演義》第十四回曹操手下滿寵探望故人徐晃,一見面就問:「故人別來無恙乎?」《夜雨秋燈錄‧東鄰墓》俠客金某和書生解必昌重逢,金問:「吾弟安否?」解也問:「兄固無恙乎?」金回答:「無恙。」這都是真正的問候。滿寵、解必昌等不會問都不用問,就斷言「徐先生你好!」「金兄你好!」

現在請看正統中文書信。清朝顧貞觀兩首《金縷曲》,以詞代書,寄遠謫寧古塔的好友吳漢槎,膾炙人口,頭幾句是:「季子(吳漢槎)平安否?便歸來,平生萬事,那堪回首?行路悠悠誰慰藉?母老家貧子幼。」民國胡適之一九二一年八月十八日致函周作人,開頭是:「啟明兄:你近來怎樣了?我希望你已完全恢復健康。」這也是問候。顧貞昌、胡適之不會未問先知,沒頭沒腦就來一句「季子你好」、「啟明兄你好」等等。

現代漢語愛向英文學舌,但英國人見面,會問:How are you?(你好嗎?)對方會回答:Very well, thank you(我很好,謝謝)或Not too well, I'm afraid(不怎麼好啊)等。英國人寫信問候親友,開頭則會說I hope all is well with you或I hope this letter finds you well,等於傳統中文書信的「比維(料想你近來)起居迪吉,為頌為祝」,表達的是祝願。這和現代漢語的「你好」截然不同。要是現代漢語有資格翻譯成英文,親友見面第一句話是You are well!公私函件第一句也是You are well!不把英國人笑殺才怪。

假如張三最近喪了親、失了業或患上絕症,李四見到他或寫信給他,竟然說「你好」,那算是譏諷還是幸災樂禍,恐怕要現代漢語人才能解答。

語言可以透露思想、文化、這是一點不假的。新中國統治者在百姓思想上只求空白無物,官方文告則只求洋洋萬言的假大空眩人目耳,於是「你好」成為全國口頭禪:說了等於不說,寫了等於不寫,沒有意思,沒有思考,大家就像錄音機一樣叫「好」。

作者專研中英文,以寫作、翻譯為業。 (逢周三刊登)

2 則留言:

  1. 那时候还奉命背诵小仓山房 和秋水轩尺牍;其实那些信都虚伪得很,硬插入四六骈体的阴魂,我一知半解,应卯而已。

    今日两岸三地的应用文牍大不相同;大陆上「你好」、「敬礼」如仪;香港「获知」、「阁下」一番;最像样的还是台湾的公函了。

    八六年李远哲得诺贝尔化学奖,蒋经国写信向李先生的老太爷道贺,文言而不艰深,完全避掉的、了、吗、呢的怪胎:

    「泽藩先生道鉴:欣闻令郎远哲院士荣获本年诺贝尔化学奖,佳讯传来,国人均引为荣。远哲院士务实认真,坚毅励志,殊奖之获,诚属实至名归,而先生之庭训,同以彰显也。今岁先生八十华诞,松柏青茂,兰桂峥嵘,正宜双庆。特函驰贺,顺颂俪茀。蒋经国敬启」。

    蒋经国的秘书还要另想一封写给李远哲本人的,还是难不倒他:

    「远哲院士惠鉴:欣悉荣获本年诺贝尔化学奖殊誉,国人同引为荣。此不仅为台端个人治学成就之非凡纪录,足以楷模后进,亦为我国学术界增加一大鼓舞力量,并与台端近年协助国内科学发展之贡献相互辉映。特函申致钦佩忭贺之忱。并祝潭祺」。

    公函要写得这样体面才见得了人 . . 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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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確是體面的公文。可惜這種文字,幾乎失傳了。即使寫得出來,可能還會被嫌不合時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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