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5月25日 星期三

李怡 - 從詹船長遭遇看國民身份的認同

香港蘋果日報 蘋論 2011年5月25日

去年 9月發生的釣魚台撞船事件,被日本拘留原要用國內法審理的中國漁船船長詹其雄,經過中國強硬交涉尤其是拘捕在中國的日本建築公司 4名職員作人質反制之後,日本乖乖放了船長。詹其雄回到家鄉,受到英雄式歡迎。香港輿論也亢奮了一陣,認為中國贏了,一時民族主義的虛火隨之上升。

若香港推行的「德育及國民教育科」,以此為典型事例,要學生對中國的強大、中國對維護領土的決心感到「自豪」的話,事情應該不是到英雄回鄉、敲鑼打鼓為止,而應該聽一下這位英雄如何與日本艦艇鬥爭的經過,然後也應了解英雄回國後的生活,以及受內地和海外愛國同胞擁戴的榮譽。

然而,這個英雄回國後就被政府隔離了,不僅沒有開過記者會,甚至沒有任何內地與國外的媒體可以接觸到他。中國外交部派專機接他回鄉,對他保證「國家會好好照顧你的生活」。派一次專機要花幾多錢?國家要照顧一個漁民會有甚麼問題呢?

經過 8個月後,被視為民族英雄的詹其雄打破沉默,接受香港媒體訪問,說自己 8個月無奈接受政府近乎隔離的「全方位保護」,不能出家鄉半步,不能出海捕魚,儲蓄耗光,要靠借貸度日。曾有 50個愛國企業要開慶功宴,還想給他發慰問金,但政府不同意。任何人要探望,即使不是媒體,也不允許。最近鎮政府才給他安排一份月薪 3,000元的工作,薪酬遠低於他過去月入萬元的打漁生涯。曾有人要拍賣他的那艘船,起拍價 1,500萬,想打造成「中日世代友好船餐廳」營業,也被政府擋住,結果政府用 200多萬買下他佔三分一股份的漁船,他分到 80萬都用來還債了。

若作為「要聽中央」的洗腦式「國民教育」教材,這個故事的後半截就太掃興了。實際上,詹船長的故事,只是專權政治下千千萬萬個「打完齋唔要和尚」的故事之一,而且詹的情況還算好了, 57年雙百方針下鼓勵鳴放,卻原來是引蛇出洞,最後來個秋後算賬,讓數以百萬計的愛國知識分子成為賤民;文革時鼓動紅衞兵造反,作為內部權爭的彈藥,最後全部送去上山下鄉; 71年鼓勵海外學生搞保釣運動, 72年中日建交對釣島隻字不提。詹船長說「要為國家做點事」,但只是「為黨所用」,中共在意的不是詹其雄的自由,而是不能讓日本用國內法審理而使中國政府沒面子。「為黨所用」以後,「國家會好好照顧你的生活」這句話就丟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國民教育,許多國家都有,而且各國領袖也常提「愛國」。以美國來說,總統講愛國必強調以美國憲法為傲,愛護憲法提供的民主自由制度,讓人民有選擇領導人的政治權利。在中國,則是法律「不能當擋箭牌」的體制,是維護憲法權利的人要進監牢的政治制度。政府不是你選出來的,國家是不屬於你的,你怎麼愛它?因此,胡適有一句名言:「爭取你自己的權利,就是爭取國家的權利;爭取你自己的自由,就是爭取國家的自由。一個自由民主的國家,從來不是一幫奴才建成的。」這句話,對中國、對「兩制」的香港,仍是警句。

對於一個人民無權的國家,在怎樣的情況下一個有良知的人才能產生國家民族的身份認同呢?波蘭思想家 Adam Michnik說, 1968年 8月 21日包括波蘭在內的 5個共產國家入侵捷克,摧毀「布拉格之春」時,就是他成為一個波蘭民族主義者的紀念日,他說:「為波蘭的罪過感到羞恥的人,就是波蘭人。」

2004年蔣彥永醫生因發出一封要求平反六四的公開信,被當局秘密羈押。被羈押第 40天,內地學者王怡,引用 Michnik的那句話,說這一天他成為民族主義者了,因為他為中國感到羞恥。

不是盲目的民族自豪,使一個人成為民族主義者。「『我羞故我在』,這就是在極權主義國家成為一個健康的民族主義者的邏輯。」王怡在他的一篇文章這樣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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